這天許尋笙看完黑格悖論樂隊的比賽,又在附近吃了個晚飯,搭車回到小區,已經是夜裡十點。
黑格悖論樂隊毫無懸念地晉級了。平心而論,許尋笙對這支樂隊印象還不錯,成員不似別的樂隊,張揚狂亂。他們的成員大多是80後、85後,雖已不年輕,沉默寡言,對音樂卻很用心。一上台之後,就能爆發出震撼人心的力量。這麼多年來,一直堅持搖滾不動搖。在許尋笙心裡,這些男人,就是搞音樂的真爺們兒。也難怪現在能成為絕對的湘城地區「大神級」樂隊。甚至朝暮樂隊跟他們比起來,都還有不足的地方。很多細節、颱風,值得跟他們學習。
夜已深了,小區里這時幾乎沒什麼人,偶爾有車經過。許尋笙裹緊大衣,踩著高跟,慢慢地走。到正式場合去,總會精心打扮一番,是她的習慣,也是母親教導的修養。譬如今天去看比賽,譬如上次去看朝暮的演出。不過她不知道,因她平日總是素麵朝天鬆鬆垮垮的,所以這種時候在別人眼裡,可能就顯得太過鄭重。
前面拐個彎,就要到她家園子了。牆角有盞路燈,黃橙橙的。路燈下立著個人,靠牆站著,太高,身材也太挺拔好看,微微垂落的頭髮,遮住側臉,只露出一個鼻尖,和抽煙的嘴,還有那修長白皙的手。以至於許尋笙一下子就把他認了出來。
許尋笙愣了一下,想不出這傢伙此刻在這裡的原因。今天演唱不太順利?不會啊,她看過新聞,朝暮是第一批晉級複賽的。有別的事?
岑野也聽到響動,放下煙,抬頭看過來。
路燈下,倆人對視了一會兒。許尋笙發現那張清秀的臉上,眼神靜默,很靜默。光芒暗藏。
似乎不太高興的樣子。
許尋笙走過去,在離他兩步遠處站定,立刻聞到了一股酒氣。她仔細打量他的樣子,醉了?可好像又沒有,醉了的人,神色哪有這麼清醒沉穩的?
「許尋笙。」他輕輕喊道。
「哎。」許尋笙應道。
岑野卻忽然微微笑了:「你這個騙子。」
許尋笙丈二摸不著頭腦,瞧他眼神冷冷的,竟不是在開玩笑。她不動聲色地問:「怎麼了?」
他卻偏過頭去,抽了口煙,垂頭看著地面:「你下午為什麼沒來?說好的。」
許尋笙吃了一驚,萬沒料到他居然是為這事兒而來。心中亦像是有什麼地方有股細細的痒痒的暖流在輕輕流動,令她想笑。
她答道:「下午本來可以趕到的,可是上午學琴的孩子家長臨時有事來不了,讓我中午看著孩子,2點才走。我趕到劇院時,你們早比完走了。」
岑野放下煙,又笑了,許尋笙吃不準這小子在笑什麼。他深沉起來如同個四十歲的老男人。
忽然間,他抬起手臂,那長長的削瘦的手掌,就按在她臉側的牆上,煙頭丟地上,他一腳踩熄,那氣勢凶得很。嗓音卻還是低啞好聽的,竟比平時清亮唱歌時還多了幾分蠱人味道:
「你去看黑格悖論的比賽了。你支持他們。」
若不是說話的人是向來驕傲的小野,許尋笙幾乎都要懷疑說話的人,嗓音中分明透著悲傷情緒了。倆人隔得這麼近,她也沒太在意,畢竟這麼熟了。她又仔仔細細看了他幾眼,看著他那麼認真的眼神,心想莫非真的……醉了?
「嗯,我索性就等到6點,看他們的比賽。」許尋笙還是不緊不慢地答,而後望進他的眼睛裡,那裡總是一片陌生而寒冷的領域,今夜或許因為周圍太靜,無人打擾,她彷彿看到了更深的地方去。她說:「我覺得……你們如果正常發揮,和他們不相上下。如果你作為主唱,爆發一下,帶動整個樂隊,說不定可以贏了他們。」
她的聲音柔和清澈,岑野聽得清清楚楚,此時此刻,滿腦糊塗,竟也剎那明白了她的意思。
「你的意思是……」他忽然笑了,是很開心的抑不住的那種笑,「你是為了我們,才去看他們的?看他們是不是老子的對手?你心裡在意的,是我們?」
原本這就是許尋笙的初衷,可對著他剎那如繁星點亮的眼睛,許尋笙既覺好笑,又有點不自在,側過頭,「唔」了一聲。
這一低頭,卻瞧見他站的那塊地上,已有幾支煙頭,顯然已等了許久。許尋笙一怔。某種細如煙沙的柔軟情緒,絲絲繞繞在心底升起。那是一種很隱約的感覺,有點摸不著邊際。許尋笙還在發怔,忽然間手腕就被牢牢握住,男孩身上的酒氣和寒意瞬間逼近,他已吻了下來。
岑野的動作很快,一下子就抱著她的腰,將她壓在牆上。燈光徐徐如同薄紗籠罩在許尋笙的視野里,而後是他耳邊輕揚的長髮,擦過她的臉頰。他的臉冰涼無比,看來是在寒夜裡已等了很久。
許尋笙整個腦子都是懵的,轉眼間他已粗魯地撬開她的唇,舌頭跑進去,剛一觸碰到她的,他的身軀微微一震,於是將她抱得更緊。分明已意亂情迷,手也開始放肆地在她後背亂摸,帶著饑渴,帶著熱烈,帶著虔誠與生澀。
這時的許尋笙,又怎麼會懂醉酒少年的情緒呢?一切都是模糊的,模糊卻又堅定的。人生開始贏得比賽和尊重的狂喜,對未來的無限渴望;得知她並未輕視和背棄的驚喜,還有某種即將衝破禁忌的感覺,他想要放肆的做點什麼。現在,對她做。
許尋笙才過幾秒鐘,就徹底清醒冷靜下來。少年失去理智的強吻,還有他宛如任何色慾熏心的男人般在她背後遊走的手,都叫她心生失望和厭惡。她拚命想推他,居然推不開,他的身子好重。許尋笙果斷揚起手,一個脆亮的巴掌,「啪」一聲狠狠落在他臉上。
岑野的動作一下子停了。像一頭原本興奮失控的小獸,被人打懵突然停下。
他抬起頭,看著她。那寂靜受傷的眼神竟叫許尋笙心底某處重顫,她冷冷地一把推開他:「岑野你瘋了吧?」
她往後退了幾步,他卻站在原地沒動,還是平日那副高高瘦瘦格格不入的樣子,只是眼神迷茫。然後他忽然笑了,淡淡地說:「我親你,你竟然不樂意?」
許尋笙沉靜過後,心頭已是一股火,無聲無息燒起來。
她站在自家園子門口,看著他,清清楚楚地說:「岑野,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?那些圍著你的狂熱粉絲?還是混你們那個圈子的,一心想要跟著你的馬子?滾,你給我滾,再也不要到我家來!」
岑野就站在那裡,沒說話,一動不動,直勾勾盯著她。過了一會兒,像是反應過來她說了什麼,眼神一黯,頭慢慢垂下去,只有頭髮輕輕被風吹動了一點點。
饒是以許尋笙的脾性,也在今夜,生平第一次,當著人的面,重重摔上門。
一室黑暗冰冷。
她靜了一會兒,開了燈,打開暖氣,可心裡就像有把無名火苗亂竄,依然焦躁得很。
她在屋裡默默站了一會兒,走到窗邊,窗帘撩開一條縫,瞧見明亮的路燈下,那個轉角處已空空如也,岑野走了。
——
岑野大睡了一覺醒來,居然已是次日下午,他覺得渾身酸痛,好像在哪裡被撞過,揉揉眼,發現自己睡在下鋪趙潭的床上。上鋪則傳來手機遊戲的聲音。
他動了動,趙潭察覺了,問:「醒了?」
岑野揉了揉劇痛的頭:「我怎麼在這兒?」
趙潭翻身下來,笑了:「還沒問你呢?你丫昨天晚上喝著酒,一個人跑哪兒去了?老子拼了命把那幾個送上車,半夜1點回來時,發現你居然就躺在樓下路邊,都快凍成塊冰渣了。老子廢了好勁兒給你拖回來的!」
岑野:「靠!」
「你怎麼會在那裡?」趙潭問。
岑野努力想了想,卻發現腦子裡一片空白,沒好氣地說:「我哪裡知道?」
趙潭看著他說:「我記得你當時臉色嚴肅得很,都沒管我們,就從館子走了。憋著股勁兒呢,肯定去幹啥壞事了。」忽然想到什麼,一拍岑野的肩膀,笑得很低沉:「不會是跑去找人打了一炮吧?我看你也憋得厲害。」
岑野一把推開兄弟,笑了:「去你~媽的,不可能。老子就算喝醉酒,也是潔身自好的。」
話雖這麼說,岑野站在狹小斑駁的衛生間里刷著牙,看著鏡中滿臉疲憊的自己,還是想不起昨晚離開飯店後,到底去了哪兒,幹了啥。徹底斷片了。
只是隱隱,有點不踏實的感覺。總感覺自己好像還幹了什麼事。
不過他向來是個洒脫性子,想不起就不想了。又想起昨天初賽通過了,還想起許尋笙沒有來看他們,去看黑格悖論了。可現在想想,不知怎的,居然也不覺得生氣了。畢竟他又不是小心眼的男人。
「今天大家估計都在睡,明天再去許老師那裡,練習練習,好好準備下周複賽。」趙潭說道。
「No problem!」岑野答,雙手按在洗手池邊緣,看著鏡中的自己,說不清什麼原因,心情漸漸變得好起來。許多事,清楚的,模糊的,現在的,未來的,好像都充滿希望。
明天又要去許老師那裡練習了,他懶懶地快活地想著,然後對自己吹了個響亮的口哨。